3月7日，出境团队游试点恢复已满一月，泰国成为最热门的国际游目的地。无数三年没有出国旅游的中国游客，将泰国选为最便宜、最便捷的第一目的地，泰国停滞三年正在重启的旅游业，也亟待中国游客过来吃喝玩乐。
但现在，涨价成了挡在这场双向奔赴间的最大障碍。由于游客涌入、人手不足，加上泰国通货膨胀、物价上涨，“泰国的消费都快赶上三亚了”，游玩体验也不如从前。这让刚从疫情中走出的中国游客更加犹豫，也为泰国正在复苏的旅游业蒙上了一层阴影。
文 |马延君 张岳怡
编辑 |赵磊
运营 |月弥
价格飞涨的泰国行
一个椰子15元，打车起步价40元，一双拖鞋45元……到达普吉岛第一天，在离谱的物价面前，为了保持好心情，张枫晗放弃了记账。她心里嘀咕，“这消费，怎么都快赶上三亚了”。
出发前，张枫晗就预感到，这次泰国之行，或许并不会如她想象中便宜实惠。
第一个信号是机票。那还是在2月初，每天只有一趟北京直飞曼谷的航班，票价近4000元，她只好选择到厦门中转，可即便如此，往返机票还是花了4742元。
▲前往曼谷的机票。图 / 受访者提供
打开订房软件，看上去稍微宽敞整洁一点的酒店，标价都是四五百元，想到这是第一次出国旅行，为了安全和方便，她还是咬咬牙订了繁华商业区素坤逸的酒店，曼谷3晚就花去了1458元。普吉岛的酒店更贵，她只好改变计划，只在那里住一晚，再加上清迈的酒店、电话卡，预留的400元签证费，还没出发，张枫晗就花掉了快一万块钱。
想到朋友说过，“2018年在清迈闲逛了一个月，才花了不到一万块钱”，张枫晗叹了口气，她安慰自己：“今时不同往日，才刚刚放开嘛，价格难免贵一点。”
2月6日，国内试点恢复全国旅行社及在线旅游企业经营中国公民赴有关国家出境团队旅游和“机票+酒店”业务，首批国家就包括泰国。那时，人们压抑了三年的出境游玩的心都蠢蠢欲动，泰国又是最容易去的国家之一，张枫晗可以说是赶上了第一波，机票酒店贵也在她的预料之内。
但她没想到，等待自己的是全面的涨价。
2月10日，张枫晗踏上了期待已久的泰国之旅。抵达曼谷后，她立马感受到旅游国家的热闹，泰文和英文的广播交替响起，身边人流不断，她拽着行李箱一路飞奔到签证处，还是排了半个多小时队，才办完手续。
出了机场，第一程就闹出了不愉快。前往夜市的短短一段路，出租车司机向她要价80元，要求打表后，对方冲她撇撇嘴，嗖地一下将车开走了。下一位司机更是随意报出120元的价格，张枫晗有些生气，“可能看我只有一个人，比较好欺负”。最后她拦下一辆突突车，按照攻略上的说法，态度坚决地比划着20元，几番讨价还价后，才出发赶往夜市。
沿途灯火通明的街景都是旅游视频上见过的，夜市的摊位上备着微信和支付宝的二维码，最火的网红被叫做“水果西施”，商贩用生疏的中文录制抖音视频，但四周又都是欧美面孔，和看不懂的泰文招牌，很少见到中国人，她忽然有种“熟悉又陌生”的奇妙感觉。
新鲜感过后张枫晗开始不断地被价格刺痛。将泰铢乘以0.2可以换算出人民币价格，每消费一次，她都会产生疑惑，“怎么有点贵？我是不是被宰了？”
一盒榴莲40元，打破了她“榴莲吃到撑”的幻想，一顿海鲜160元，她重新看了一遍美食攻略，“是不是找错地方了？”最让她难以接受的是，街边按摩店的普通足疗也要80元，她将价目表拍给来过泰国的朋友，朋友告诉她“太贵了，换一家”，可连续几家店都是同一价位。
每天，张枫晗都在调整自己的花销预算，这让她感到疲惫。最后她和朋友达成共识，“泰国旅游真的涨价了”，她只能抱着“反正比北京便宜”的想法，决定该花就花吧。
张枫晗的感受并不是个例，泰国旅游局曾公布数据，“目前来往泰、中的重点城市机票价格是疫情前的1.5倍，而中国游客每趟旅行平均开支也从5万至5.4万泰铢飙升至6万甚至15万泰铢”，约为人民币1.2万至3万元。
来过泰国多次的孙彩梦觉得，泰国旅游的价格刚好上涨到了“心理难以接受，但钱包还能承受”的区间。
过去几年，孙彩梦来泰国的主要目的是“花最少的钱，享受最好的生活”，7、8月份的雨季，泰国游客最少，她400元就能住上希尔顿酒店，同样的房间，在杭州标价近2000元。但1月底决定去泰国时，她常住的那家希尔顿已经涨到1400元，过去800元就能预定的艾美更是涨到了3400元。
“疫情之前，我去泰国比回山东老家都频繁”，做网店模特时，孙彩梦每年都要去泰国三四次，泰国的海岛曾是网红店最爱的服装拍摄地，海水清亮、价格低廉，游泳池和茂盛绿植是酒店标配，“随便找个地方拍照都很出片，团队拍摄一次，花费不过一两万”。
转行做服装面料生意后，孙彩梦去泰国更加频繁，2017年她几乎每个月都会飞一趟。“方便又实惠，国内有事随时可以回来，赚钱太累了，只想找个地方享受生活。”
尽管这次机票、酒店价格都在上涨，她和男朋友还是买了2月7日香港飞泰国的航班，希尔顿是不舍得订了，她找了一家清迈的林间酒店，每晚价格也要800多元，“涨价也认了，等了三年，真的不想再等了”。
▲孙彩梦在清迈度假。图 / 受访者提供
涨价背后，百废待兴
张枫晗也是不想再等的人，她对泰国游的执念已久。身边很多人都去泰国玩过，在他们的描述里，那是一个繁华又低价的国度，热带的高温似乎能蒸发一切烦恼。
她还没有出过国，没有体会过同事口中“坐在突突车上，一路放声歌唱，躺在清迈的民宿里无所事事”的自在时光，北京疫情最严重时，她一直在想自己还有没有出国机会。
出境游放开后，张枫晗每晚都在搜索泰国游玩攻略，写了满满三页纸。赶上换工作的空档，对出游的向往冲散了现实生活中面试、谈薪资的烦躁，明知这趟花费不小，办完辞职手续第二天，她还是兴冲冲地踏上了旅途。
但到了泰国，除了被涨价影响了心情，游玩的体验也和预期的有很大落差。
张枫晗一直想体验曼谷的丹嫩沙多水上市场，那是韩剧《城市猎人》和《唐人街探案》的取景地，镜头里清澈的河水上停满了鲜艳顶棚的木船，但到了市场才发现，河水是浑黄色的，不知是否受过去三年游客减少的影响，岸边招牌都有些褪色。
▲曼谷的水门佛。图 / 受访者提供
她也没有体验到同事口中的“自由、放松”，一波波游客涌回来，在曼谷，每晚堵车都像回到了北京的晚高峰。
孙彩梦的感受更强烈。她想找苏梅岛的潜水教练预约深潜项目，对方告诉她，公司倒闭，自己已经回国两年了，打开谷歌地图，标记过的饭店、酒馆也倒闭得七零八落，她和男朋友是在甲米岛的sa-ing餐厅认识的，如今人还在身边，餐厅却已停止营业。
以前随时能坐上的海钓船要排队等待，租车公司取消了送车服务。在泰国待了3天后，孙彩梦发现酒店似乎人手不够，每天傍晚回去，保洁都还没完成。但让她开心的是，大多数“幸存”的餐厅服务态度更好了，几乎每顿饭，她都能吃到商家赠送的新鲜水果和茶点。
三年疫情，让泰国旅游业遭受了重创，餐厅、酒店、潜水机构、旅游公司成片倒闭，连带着农贸摊位、出租车，大型清洗公司也在消失。疫情一年后，泰国旅游局发布调查报告，超过三分之一的旅游相关业务已经关门歇业，普吉岛、芭提雅、苏梅岛等几乎完全依靠旅游业支撑的地区，一线旅游业务的关闭率高达90%。
赵凯在泰国生活了9年，从事私人导游定制服务也已经5年，“只是其中3年基本处于失业状态”，疫情爆发后，泰国关闭了半年国门，“那段时间曼谷街头几乎看不到人，连吃夜市厨余的野狗都不见了”。
▲疫情期间空无一人的河滨码头夜市。图 / 受访者提供
“飞猪、携程的外派人员基本都被叫回国内，我们这些个人经营者就原地下岗”，没有收入后，赵凯到制衣厂打过工，做过洗车工人，还短暂做过翻译工作，总算熬过了这三年。
在赵凯的观察中，如今泰国旅游业还处于重启状态。“酒店、餐厅要将裁掉的服务人员招回来，断掉的供应链和旅行社要重新合作，停滞太久了，许多国外旅行从业者已经离开，就连街边卖鲜榨果汁的小贩出摊，也要重新购买小车、榨汁机等设备。”
游客慢慢多了起来，但从业人员不足成了泰国旅游业复苏的一大难题，泰国南部酒店协会主席萨斯曾对媒体表示，自2022年11月开始，普吉酒店行业缺乏大约10000名劳动力，目前普吉还有近20%的酒店没有开放营业，大约还缺3000多名劳动力。
面临劳动力短缺的不止是酒店行业，泰国旅游巴士协会主席瓦苏切·索鹏萨田对媒体表示，用工不足已经成为行业热点，巴士司机的短缺率也达到了60%至70%。泰国国立发展管理学院经济发展研究中心主任皮里亚·鹏披伦分析，大约还需3至6个月的时间，才能填补旅游业员工空缺。
“现在急招酒店员工，能开出3000多元的价格，以往泰国普通服务人员的工资只有2000多元，有专业技术的潜水、出海人员，招工价格也在上涨，这些最后当然还是游客买单。”赵凯说。
在泰国本地居民小帅看来，泰国的涨价并非针对游客，本地居民也在饱受物价上涨的困扰。“最明显的是猪肉价格，脆皮猪肉、咸肉的均价从去年的550铢/公斤涨到700铢/公斤，交通费用、生活用品价格都在上涨。”
据泰国本地媒体报道，由于通货膨胀和经济衰退，物价上涨已经是普遍问题，2022年10月，一项针对全国1067名受访者的调查中，54.54%的人表示收入不足以支付开销，82.96%的人抱怨燃料、通勤成本上升，对电、水、燃气、食材价格上涨的不满紧随其后。
而最新消息是，由于肥料价格成倍上涨，疫情导致产量减少，中国的采购量增加，最受游客欢迎的泰国榴莲，也要涨价了。
整个泰国都在等待中国人
每年冬季，都有大批欧美游客来到泰国，很多人会长租一两个月，用热带生活冲散欧美漫长的严寒。疫情的影响正在逐步消散，据普吉机场统计，2022年11月至2023年1月，进入普吉旅游的航班已增加7000余班次，主要来自俄罗斯、印度、哈萨克斯坦和多数欧洲国家。
欧美游客的如期抵达，让民宿老板李杨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李杨在清迈的民宿价格从每晚100元涨到300元，入住率依然达到70%。“现在清迈的中国游客还很少，以往再过两周，欧美游客会逐渐离开，国内游客会紧接着过来，不知道今年能否恢复正常。”
李杨在2019年夏天接手了这栋三层民宿，接踵而至的疫情，让她“赔得不敢计算”。2021年她曾想半价出手民宿，可根本没人敢接，为了维持经营，她辞退了所有员工，自己做接待和保洁，卖掉了店里的早餐设备、洗衣机，甚至连床铺都低价卖了五张，游客回流后，她不得不再将这些物品购置回来。
李杨的民宿重建，只是泰国重新搭建旅游体系的缩影，而泰国旅游业想要重建的关键，在于中国游客能不能回来。
中国游客曾是泰国旅游业的重要支撑，2019年泰国共接待外国游客3970万人次，在这之中，中国游客达1099万人次，为泰国创收5430亿泰铢，约占外国游客旅游总收入的28%。
“旅游复苏刚刚有了苗头，经不起任何波动了，大家都在等待接下来中国游客的到达情况。”最近两周，李杨每天都会刷新十几遍泰国新闻、国内社交平台、后台预定系统，预估接下来的入住率。
和同行的交流也变得频繁，“还是持观望状态，如果今年中国游客接不上，估计又会倒闭一片民宿”。为了争取更多中国游客，曾经合作过的民宿，给赵凯的合作返利也在增加。
为了复苏旅游业，泰国官方也展现出了热情态度。1月9日，泰国副总理、交通部长、旅游部长组成“迎宾团”，在机场欢迎首批中国游客落地，几天后，泰国国家旅游局局长，又在机场迎接了中国首批团队游入境。
但复苏之路并不容易，2月21日，泰国旅游协会主席西萨迪瓦对外透露，尽管中国已放宽出入境限制，允许旅游团出境游，但目前，多数赴泰旅游的中国游客为自由行，旅游团数量明显低于预期。
2022年底，看到国内出境游放开的可能性，赵凯立刻恢复了社交平台更新，还在朋友圈宣传，“凡是熟客介绍都有打折优惠”，但业务迟迟没有回暖。“一方面是涨价，另一方面大家还没适应能够出境的生活，再加上需要核酸才能回国，在外又可能复阳，国人过来的少也在预料之中。”
泰国专业导游协会会长Wirote Sitaprasertnand曾表示，目前，泰国5000名注册的讲普通话的当地导游中，只有不到四分之一拥有工作，他预计第一季度最多有30万中国游客来泰国。
在昆明做团队出境游业务的王晴，她所在的公司与携程合作，主营赴泰游。1月初，公司上线了4个曼谷加芭提雅、普吉岛加清迈等短途套餐，反馈数据显示，最高峰时每天的咨询量达400余次，但转化的订单量却少得可怜，这两个月公司只发了不到二十个旅行团，还不及2019年同期的四分之一。
“选择团队游的客户大多都带着老人或小孩，以家庭出游为主，价格肯定是敏感因素，航班、酒店都在涨价，套餐价格也不得不跟着上调。”涨价成了泰国游绕不开的话题。
这两个月赵凯沟通了三十多位客户，最终只接到了3个订单，他最常回复的一句话是：“现在航班少，民宿也少，价格是涨了点，确实没办法。”担心顾客认为他在制造焦虑，没有说出后半句：“再过一个月，到了宋干节，国内游客多了，肯定还会涨。”
▲2023年2月26日，泰国芭提雅，人们在海滩上放风筝。图 / 视觉中国
走出去的步伐不会停下
落地泰国那一瞬间，孙彩梦放下了对涨价的不满，熟悉的轻柔的晚风吹过来，“提前过上了夏天，这钱花的值了”。
泰国承载了孙彩梦许多青春记忆，做网店模特那三年，她常在烈日海边站上一天，全身糊上白腻腻的防晒霜，但晚上洗个澡，就可以一身清爽地和朋友四处游荡，在夜市点上一桌海鲜，花不到两三百元，一群人喝多了就排队踢着正步回酒店，“所有人都在随意疯玩，根本不用在乎别人的目光”。
积累资源后，她开始向服装行业上游摸索，收入增加，再到泰国，变成了纯粹享受的心态，她在泰国学会了潜水，第一次住上五星级酒店，第一次包船海钓，这里是她成长的路标，“见证我一点点变得更自在，拥有了更好的生活”。
疫情让孙彩梦与世界分隔了三年，为了这次出行，她和男友推掉了所有工作。“现在正是服装业的旺季，公司忙得离不开人，可我不想再耽误自由的时光了。”出行的感觉太过陌生，她不得不重新搜索落地签和美食攻略，坐上出租车的那一刻，她才发现，那句娴熟的，让司机打表的泰语她都已经不会说了。
只是涨价让她随时躺平的自由消失了，因为深潜价格上涨了200元，她没有了体验欲望。“倒也不是差那点钱，只是经过这三年，重新理解了赚钱太累的含义，不敢再大手大脚地消费了。”
疫情本身的影响正在消散，但它带来的不安感还在，赵凯的几位导游同行回国后，没有人选择再回来，他分析道：“在异国他乡失业的打击太猛烈了，如果不是在泰国成了家，我也会回到熟悉的国内。”
赵凯理解那些反复咨询，却始终没敢成行的客人，一位男生请他为父母定制过两次行程。1月中旬，男生询问了几次泰国的疫情状况，“他的父母退休后四处旅游，这次也是憋久了，想出来，又担心复阳”。赵凯劝他再等等，询问持续了一个月，双方都不敢让老人踏上走出国门那一步。
尽管出游价格上涨，复阳风险还在，部分国内游客对泰国出行的热情还在持续上升。3月7日，航旅纵横大数据显示，出境团队游试点恢复满月，泰国成为最热门的国际游目的地。这一个月里，国内航司前往泰国的总航班量近800班次，同比增长超过4.5倍，环比增长近1.2倍；国内前往泰国的旅客量同比增长超30倍，环比增长近1倍。
在外企工作的海荣，疫情前常在全世界旅游，2月9日，刷到上海飞往泰国的特价机票，海荣立刻订了3张，第二天就带着父母坐上了飞机。已经去过五次泰国的海荣租了车，一家三口从曼谷到清迈，从芭提雅到普吉岛走走停停，几乎玩遍了泰国每一个著名地点。
▲普吉岛出海。图 / 受访者提供
截至2月末，某租车平台上国内游客的泰国租车量已超过去年全年，王晴所在公司3、4月份的订单量也翻了两倍。“相比欧美国家，目前泰国还是出境游最方便、低价的一站，宋干节历经三年重新开放，对跨国游的熟悉感回归，都在刺激大家出行的欲望。”
而出境政策的变化，也在影响人们的出行。2月25日回国那天，张枫晗在小红书上分享了省钱秘籍：“购买清迈动物园门票，可以享受核酸检测优惠，原价400元的检测，凭门票立减80元。”
就在3天后，这条秘籍失效了，3月1日起，从泰国回到中国可以使用抗原检测结果。这让已经回来的张枫晗有些哭笑不得，“又多花了一笔钱”。
（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
文章为每日人物原创，侵权必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