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张涵 李晶晶 实习记者/安然然 吕一含
编辑/刘汨
14岁的嫌犯被警方制服
在大部分国人的经验里，枪声是陌生的。出发旅行前两天，陈小贝才从社交媒体上得知在泰国可以合法持枪。当她第一次亲耳听到那极具穿透感的“砰、砰”声，一旁的妹妹以为是有什么东西掉落，发出了巨响。
10月3日，枪声一次次在曼谷百丽宫商业中心响起，枪击事件导致两人死亡、五人受伤。其中的中国遇难者是一对双胞胎的母亲，两个女儿刚满5岁。枪案嫌犯是一名14岁泰国男孩，警方在他家中搜出了大量枪械弹药，他的母亲怀疑，儿子喜欢用射击宣泄情绪。
这是国内疫情开放以来的第一个国庆假期，和陈小贝一样，许多旅客希望借着一趟免签旅行忘记生活中的糟心事，但枪击事件让许多人的假期戛然而止。幸存者们发布了一条条惊魂未定的视频。有人立即改签回国，也有人带着不安继续他们的旅途。
商场门前摆放着悼念的鲜花
“心里蒙上了阴影”
10月4日中午，暹罗百丽宫商业中心已经恢复营业。在玻璃幕墙下的喷泉旁，在穿梭而过的彩色轻轨下，重新聚满了打卡留念的游客。只有商场入口摆着的一束白色鲜花，提醒着人们前一天这里刚刚发生的悲剧。
暹罗百丽宫位于曼谷市中心，曾是东南亚最大的百货商场，也是热门的旅游景点。楼高10层，占地50万平方米，聚集了270多间名牌时装店、餐厅。在这里可以看到泰国旅游业的兴旺，商场里的人流由不同肤色汇聚，有亚洲面孔也有欧美面孔。很多店铺都有中文标识，每个楼层都能听到中文对话的声音。
在枪击案发后，一些亲历者受到惊吓，改签机票提早回国。但事发次日，在商场内还是能看到不少中国游客，深一度记者随机询问，他们多表示，舍不得中止这次盼望已久的长假出境游，打算继续自己的旅程。
暹罗百丽宫每个入口都设有安检门，并配有2到3名保安值守，这是枪案发生前就有的安全措施。但深一度记者现场观察，安检措施并不严格，许多游客并未从安检门进入，保安也没有阻拦。
10月3日下午4点20分，枪声最先从暹罗百丽宫的卫生间里传出。中国游客李艺在接受南方都市报采访时表示，事发时她与家人正准备上厕所，刚进去排队不到一分钟，就听到第一声枪响。“后面连续开了很多枪，我们才反应过来，往隔间里面跑。我们都挤在最后一个隔间里，当时阿姨和另外两个女性已经倒在隔间外面了。”她的阿姨当场遇难，母亲受伤。一家人原本计划乘坐4日凌晨的飞机回国。
紧邻事发卫生间的是一家LV门店，当时不少游客在店内避险，店员还通过监控观察枪手的动向。深一度记者探访时，这家门店还未恢复营业，一位工作人员说，“同事被吓坏了。”在事发卫生间内，一位泰国清洁工表示，案发后是她清理了地上的血迹，她不想再回忆当时的情形，“我太害怕了，发生这种事我们都非常难过，大家的心都像是蒙上了阴影。”
当地时间10月4日，泰国曼谷京都警察局负责人表示，警方对制造暹罗百丽宫枪击案的14岁嫌疑人提出5项初步指控，分别是蓄意杀人、实施杀人、非法持枪、未经许可携带枪支进入公共场所、未经许可在公共场所开枪。
警方称正在收集关于其他指控的更多证据，目前正调查犯罪嫌疑人的监护人是否违反了《儿童保护法》，检察官、医学和心理学专家正在调查评估犯罪嫌疑人的心理状态。犯罪嫌疑人被关押在曼谷巴吞旺警察局看守所，4日下午被押送至青少年法庭接受审讯。
泰国外交部、旅游与体育部、国家警察总署等机构联合召开发布会，宣布成立外国驻泰使馆和遇难者家属应急协调中心，全面处理曼谷暹罗百丽宫枪击案后续事务。
枪击发生的卫生间
生死之间
据星暹日报报道，枪案嫌疑人于当地时间3日下午3点35分通过轻轨进入暹罗百丽宫。他头戴棒球帽，穿着黑色短袖和卡其色长裤。
这里常常举行明星见面会，聚集着身穿校服的学生们。如果这样一个14岁男孩从陈小贝面前走过，她绝不会相信他是个罪犯。
男孩背着装满枪弹的书包走进M层（地面层）卫生间时，陈小贝和妹妹也到达了百丽宫，她们从M层坐扶梯去了1层的箱包店，要帮国内的闺蜜代购。陈小贝把不同颜色的提包放在一起拍给对方，“咔嚓”，相机记录下时间，4点11分。姐妹俩买了晚上十点回成都的机票，打算逛完百丽宫，再接着去周边的商场转转。
陈小贝坐在店里的沙发等待闺蜜的回复，枪响了，穿透力很强的“砰、砰”声，身旁的妹妹以为是有东西掉下来了。在商场3层，在当地读研的崔宁宁也以为是天花板掉了什么东西，她四处张望，看到有几名保安拿着对讲机经过。不到五分钟，商场内又响起了四声巨响。
虽然听不懂人群中的泰语，陈小贝感觉出事了，伴随着尖叫声和枪声，她拉起妹妹冲进停车场，一路上的中国人彼此提醒着“快跑”，也有外国人大喊“go，go，go”。有人推着轮椅跑，有人边跑边哭。陈小贝的脑子里闪过了很多念头，她庆幸没带上有心脏病的母亲，又后悔“为什么要带妹妹来？”
商场内的店铺大多环绕透明玻璃，并不好藏身。崔宁宁和朋友躲进了一家咖啡店，店员关掉了灯，拉上店门，黑暗中，大家焦急地搜寻着消息，崔宁宁把手机屏幕调到最暗，身旁的朋友已经想好了遗嘱。
起初，信息是空白的。有人拍了一张躲在柜台后的照片，问“有没有人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陈小贝不断刷新着百丽宫的位置标签，可还没有人分享这里的事情。
下午4点25分，嫌疑人来到2楼，几分钟后乘坐扶梯到达3楼并继续射击。大约4点40分，咖啡店店长告诉大家，“（拿枪的）人来了，所有人趴下。”那一刻，所有人紧张到了极点，崔宁宁感觉自己的心脏飙到了嗓子眼，马上要吐出来了，有个孩子紧张得一直打嗝。最终，警察在3楼的一家家具店困住嫌疑人，于5点10分左右制服对方。
陈小贝较早逃出了百丽宫，但总感觉还有人拿枪追着她们。很多逃出来的人上了天桥分散到周边商区，陈小贝担心狭窄的天桥更危险，即使行李就存放在距离几百米的超市，她们依然决定打车前往。
商场内外就像两个世界。暴雨如注，陈小贝从没见过那么黑的云，大街上的小贩浑然不觉发生了什么，一直提醒逃跑的人群不要撞到自己的推车。等到达超市，一个路人被她们狼狈的样子吓了一跳，“外面下大雨啦？”陈小贝说，发生了枪击案，但大家都觉得不可能。
等了近一个小时，陈小贝和妹妹终于坐上了前往机场的车。姐妹俩忍不住哭了，但很快又憋住。她们不敢松懈，担心嫌疑人会跑出来继续无差别攻击。她们猫在车里，不敢冒头，一路上给大使馆打电话，直到看到嫌疑人被捕的新闻，才终于松了口气。
警方在嫌疑人家中搜出的枪支弹药
14岁的枪手
枪击案发生后，有国内网友在社交平台发布了一张高度疑似嫌疑人的照片，表示自己曾在泰国靶场遇到过对方，“当天男孩至少打了百颗子弹”，他无法想象这样的手法出自一位14岁的男孩。
据泰国电视台One news31，泰国警方10月4日在Bang Khae地区搜查嫌疑人房间时，发现了M16系列弹药、手枪子弹和使用过的射击靶纸。经过问询，警方了解到监护人对嫌疑人持有枪支一事并不知情，也不清楚这些枪支的来源。嫌疑人母亲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她怀疑孩子喜欢用射击来宣泄情感。
10月5日，有网友发文称自己曾与嫌犯在同一互联网社区有过接触。网友晒出的一则社区公告中表明，嫌犯在一个月前因向13岁青少年发布色情内容而被禁言，他对此表示不满并扬言要在学校制造枪击案。
据当地警方调查，嫌疑人在百丽宫商场附近的一所学校上学，学业表现不太理想。警方检查手机时发现，事发前一天，嫌疑人曾与母亲发消息聊天。母亲称，学校老师向她汇报儿子学业表现不佳，尤其是数学一科的分数未达到预期。母亲发消息督促儿子，对方回复了一条简短的信息，附上了一张拍摄于射击场内的照片，并表示：“我要去这里。”
枪击案发生前，14岁的嫌疑人曾给一位朋友发去信息，说“我们在商场见面吧”，随后进行了视频通话，表示“我要开枪了”。期间，朋友试图安抚他，但嫌疑人却在事发前挂断了电话。
警方接受泰国媒体采访时表示嫌疑人曾主动自首。14岁的嫌疑人打电话明确告诉警方，“我是那个开枪的人”。嫌疑人清楚地说明了自己的姓名，年龄，并提供了他的所在地——一家位于3楼的家具商店。
据BBC报道，嫌疑人患有精神问题，且一段时间没有按时吃药。警方接受采访时透露，嫌疑人称“好像有另一个自己在指使他，他该向谁开枪”。嫌疑人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有时无法控制自己，整个调查过程中嫌疑人表示，“直到现在，我的耳朵还在嗡嗡作响”。
深一度询问多家国内代理，此次枪案嫌犯疑似光顾过的那家射击场，目前已处于关停状态。根据悉尼大学非营利组织gunpolicy的一项调查，2017年，泰国有超过1030万名平民拥有枪支，即每100人中有15支枪，在东盟国家中排第一。根据泰国法律，只要年满20岁，无犯罪记录，拥有固定住址和收入，有银行证明和工作证，理论上可以办理“持枪许可证”。
不过，在泰国发生大规模枪击事件的情况相对罕见。2022年10月，在泰国东北部一家托儿所发生一起持枪和使用刀具袭击事件，造成至少36人丧生，这是泰国有史以来死伤最严重的类似事件。
回国后，陈小贝和妹妹对照着在百丽宫拍照的时间点和嫌疑人的行动轨迹，姐妹俩发现，如果当时从扶梯跑下楼、如果闺蜜没有纠结要买哪个包，她们很可能“迎面撞上这事儿”。进入百丽宫之前，陈小贝给妹妹拍了张背影照，“帮你PP图，可以发朋友圈了”，那也是嫌疑人进入商场前后的时刻。心有余悸中，她们彻底打消了把这些照片发到社交媒体上的念头。
回到住处后，崔宁宁一直不敢出门。有网友在评论区建议，为了防止出现创伤应激反应，事件发生8小时内最好不要睡觉，但她的身体实在撑不住。晚上，她又一次梦到了枪击案。第二天，她和朋友取消了出门的计划，在家点了外卖。
经过救治，李艺的母亲目前情况稳定，没有生命危险。李艺和家人被警方安顿到酒店。3日晚，这个女孩发布了事情的经过，但很快遭到人身攻击，“家里人出事了怎么还有心情发微博？”，她不得已清空了所有的内容。
事发第二天，有网友分享了百丽宫内的情况，“今天百丽宫草木皆兵，在M层吃着饭，忽然听见大喊大叫，整个人都懵了，以为碰见昨天那种小概率事件。问了店员后，才知道是有顾客争吵。”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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